爷爷的亲姑姑,我们喊“太太”,太太名傅长其,1893年12月生。那时,家道败落,太太嫁给了邻村张姓人家。丈夫“走”得早,太太成了苦命人。
太太在枣阳城东赵家河搭建生意棚,卖些茶水、小点心、粽子之类,勉强糊口。小脚女人,难免受人欺负,恶人曾将她辛苦栽种几分田地的糯谷盗去,几乎断了她的生存来源。
后来,我父亲成家,不久分家,年岁已高的太太回到娘家,自己开火生活。
盖新房时,我父亲在土坯房西头,给太太盖间草房,太太坚持不要瓦房。她对我父亲说:“宝玉儿,娃子儿,这就够了,不要花冤枉钱。”
20世纪60年代初,全国到处闹饥荒,“走”了很多老人,太太却奇迹般地扛了过来。那时,我父亲修筑铁路,每天有一顿米饭,父亲舍不得吃,跑十几里的路送回来,分给全家人。最多的一份必定是给太太。
我们兄弟妹六人,几乎全由太太亲手带大。年过花甲的太太身板还硬朗,曾带着我大哥、二哥、三哥相继去十五六里远的兴隆镇赶集,小脚的太太似乎乐不知累。在小小的镇上,她会从包了层层布卷儿里摸出几角几分钱来买些糖果。
我记事时,太太已满头银发,没了牙,瘪着嘴儿,只能吃煮熟炖烂的菜饭,整天拄着光溜溜拐杖,照看着家和还没上学的我们。
那时,太太升不动灶火了,由我父母把饭菜做好,再由我们端到太太的屋里去。遇上来了客人,做了好吃的,先给太太弄些,母亲怕我们馋嘴,途中做小动作,便藏在碗底儿。无非是千张皮、鸡蛋、粉条什么的。太太接过饭菜,总会说:“乖乖儿,待会儿!”她便从碗底儿掏出一块鸡蛋,放入我们嘴里。
太太哄我们玩时总有她的原则。那是我五六岁吧,在邻家院前学骂人,太太听到,没法制止住。我知道,拄杖的太太腿脚不灵便,追不上兔子一样的我。
“哎哟——这儿啥时还有一些烧黄豆儿?”太太的手在棉布口袋里摸索。
我一听,再一瞧,急忙忙跑近太太。
太太一伸手就揪住了我的耳朵:“还说脏话不?”我发誓说:“再骂人,太太揪掉耳朵。”之后,我再也没有骂人,一天,太太让我张开嘴儿,把一颗糖果丢了进去。
太太的腿脚骨折,是哄我们时,怕顽皮的我们摔倒而自己跌倒了。躺在床上,她望着一时半会儿不能动弹的腿说:“老了,没用了。”
我父母在集体出工劳累之余,坚持每天给太太擦洗身子。从鸡窝里掏出热乎乎的蛋,蒸了蛋糕给太太吃。每顿饭,我父亲扶着太太,由我母亲喂食。
恢复高考那年,大哥忙着备考,太太知道了,说:“娃儿的好日子来喽——”
我二哥正上高一。星期天回到家里,二哥和太太拉家常。家常中,二哥知道太太很想吃点猪肝儿。可当时,不是年关,农村根本没有人家宰得起猪。二哥还是悄悄地告诉了父母,母亲便将当菜油用的腊肉切成了丁儿,炖了一碗儿给太太吃。
一九七七年仲秋夜,太太悄无声息地走了。我父亲准备给她擦洗身子时发觉的。喊不应,胸口还是温热的。我父亲流着泪,给他的姑奶奶擦净了身子。
太太走了,没有同我们说上一句话。这是我们至今忆及还心疼的憾事。
那晚,在族人的帮忙下,将太太葬在对面山上的青松下。
几十年过去了,我们总时时感觉太太还在身边,慈祥的太太一直活在晚辈们的心中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