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人素来以长江为界,以北就是北方,以南就是南方,简单直接。至于自己所处的位置,是很少以中原自居的。统称北方。
我移居江城已久,在这里,冬日里的树依然一身斑斓色彩,银杏由绿转黄,山枫由绿转红,仿佛只是换了身不同颜色的华服。可在我老家,树的秋冬之分差别可大了。北方的冬天是水瘦山寒的,腊月天里天寒地冻,也许头天还是一树金黄,一夜之间黄叶落尽,就坦露出了树的骨骼和脉络,天地间显出一派疏朗气象。北风带着寒意肆意奔跑,有时低吟,有时怒吼,牛羊入圈,万鸟归巢,田野间缺少了移动生物的点缀,一切都显得萧瑟起来。这时候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高大的树木了。卸去了枝叶的枝枝叉叉,在苍蓝的天空背景下,是简练的几何连线,是从容的岁馀之景,它们不卑不亢地挺立在天地间,那种端庄威严让人肃然心生敬畏和敬重。
北方的树种不比江南,种类单一且数量不多。“杂花生树,群莺乱飞”历来用来描写江南风景,是覆盖不到北方的。我在冬日里走过北方的许多地方,从平畴沃野到山区小径,从大漠瀚海到千里草原,虽然底色迥异,但是一句“枯藤老树昏鸦”,该能撩拨多少北方人的冬日情思啊。
我老家地处豫东,村前村后早已被速生杨树占领。冬日里,走在乡间小径,抬头看天空,枝丫肆意地伸展着。有的纤细修长,宛如书法大师笔下的流畅行书,一气呵成,那一般是新抽出的枝条,像还没经历多少磨砺的少年,搭眼就能看出其中包藏的活力。有的曲折蜿蜒,似丹青大师刀砍斧劈般的冷峻笔划,每一个弯折都恰到好处,它们是历经多少个四季轮回的老者,向着天空诉说着岁月的故事。这些村舍农田间的树,总觉得像是一位位老友,我曾看着他们从一株株幼苗长高长大,看它们在天空中展现的脉络一年年扩展开来,想着来年的“亭亭如盖”,我就能在寒冬中感受一份别样的温暖与慰藉。
在秦岭山脉,我在冬日里遇见满山满谷的古树。山中古树种类就比较多,很多是我在平原上见都没见过的种类。印象里最深刻的是柿子树,粗壮的树桩乌黑如墨,红彤彤的柿子像灯笼样挂在枝头,配上远山淡影总感觉像是一幅写意的中国画,如墨的黑色枝干看起来持成稳重,虬枝盘旋,如火的柿子却又显得活泼灵动,喜气洋洋,难怪有些画作以此为题,取名“柿柿如意”。这些“只可远观,不可亵玩”的山中美景,与我虽然有些陌生,但我也知道,它是多少山里娃午夜梦回的“思乡图”。
想起我也曾走过毛乌素沙漠边缘,在冬日里遇见几株低矮的“枯树”,在朔风中瑟瑟颤抖。友人介绍“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梭梭树。”我忽然就对这防风固沙的植株生出莫名的亲近感,记得很久以前,我极其狂热地参与支付宝上的“种树”活动 ,后来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支持种了多少棵这种梭梭树。斜阳西坠,落日熔金,此刻这些防风固沙的“功臣”身上也披上了金装。我有一种深深的期望:你们现在的“焦黄”只是轮回的一色,来年春天,你们可一定要再换回绿装。
在北方,遇见了太多的冬天里的树,它们向我展示了生命历历可见的脉络,完成了一次生命成长的年度检阅。让我领略了以简洁、朴素的线条勾画出的生命深邃而宁静的美,诠释了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。面对冬天的树,朋友们请以仰视、崇敬之情去感悟这些草木之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