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抠,抠了一辈子。
记得我家刚搬到三线十堰时,这里穷乡僻壤,常有野兔出没。不像之前我们住过的北方城市包头,到处是成排的四合院。在十堰,我们住的是芦席棚,晚上睡觉能听见风声,特别是冬天,被窝里都是冰凉的。那时我们一家老少五口挤在一间摇摇晃晃的茅草屋里,条件十分艰苦。
爸爸单位有职工食堂,我去吃过一回,那是爸爸带我去吃早餐。我从窗口接过一个四方的白面馒头,中间夹一片有肥有瘦的猪肉,一口咬下去,甭提有多香!可是母亲反对这样做。她说:“过日子,要精打细算,长流水。”说白了,她就是抠,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八瓣花。我和妹妹、弟弟都不喜欢她。
爸爸和母亲不同,他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多吃点好的。成天吃面条,营养怎么够?孩子们都在长身体呢,爸爸经常这么说。他像电影里的英雄,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,躲过母亲一次次“围剿”,不管多危险也要给我们兄妹三个弄点好吃的。我们都很喜欢爸爸。
母亲也不总是给我们吃面条。她也给我们打“牙祭”,那就是包饺子,荠菜馅的。每年开春,她会带我到田野去挖荠菜。一片麦田的道埂旁,或者一块草地上,总有一些刚钻出头来的荠菜,长着条形的锯齿,嫩嫩的。母亲蹲着边用小铁铲挖,边教我辨认荠菜的方法。母亲是老师出身,在她的谆谆教诲下,我喜爱广阔的田间地头,在那儿我认识了芨芨草、马蹄菜、甘草、牛奶草,甚至连地皮菜,我都认得。母亲说:“它们都是我们的好朋友,能吃还有营养。”在我的印象里,家里的菜除了挖来的野菜,就是自家种的蔬菜。母亲和爸爸的身影常常出现在一大片绿油油的白菜地里。
记得那时我一学期的学费是5块钱。母亲给我出主意,可以捡牙膏皮卖钱,攒起来交学费,多了还能买小人书呢。在母亲抠着过的日子里,我渐渐学会了省钱和挣钱。小到买一瓶酱油,大到交学费、买书,我数着生活的点点滴滴,珍惜地过着每一天,为这个家添砖加瓦。
我17岁那年,十堰冬天开始流行穿滑雪衫了,类似现在的羽绒服。已经是大小伙子了,懂得美了,我就想买一件。母亲坚决不同意,说:“又不是没有衣服穿,买啥呀?”为此,我跟母亲闹了几天别扭。平时穿着朴素的衣服,连一双回力鞋都没有,同学就笑话我:“听说你家是‘万元户’。”我听得出这是在笑我母亲抠。邻居们都知道我母亲的各种抠故事,连小孩子也都知道了。
后来,我长大了,母亲也老了。爸爸走后,她一个人过得比以前更省了。
随着年纪增长,许多事情都已经淡忘,但我发现最难忘掉的还是母亲的抠,它让我记住了生活的好和生活的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