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一生都为自己曾经是位军人而自豪。那段当兵的经历留给他更多的是美好的回忆,激励他从青年到老年,克服种种困难,满怀热情地投身到自己热爱的事业中去。每当有人问及父亲何以如此乐观时,他都会斩钉截铁地说:“咱是一个军人!”
听奶奶说,父亲17岁那年是瞒着家里到村公所偷偷报名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的。因为爷爷跟随贺龙将军闹革命,后来牺牲在毛尔盖战役中,所以奶奶就不想让家里的“独苗”参军打仗。当得知父亲已经报名成为一名军人,马上就要到朝鲜去保家卫国的消息,奶奶坐在地上大哭起来。据父亲回忆,他走的那天,前面是喧闹的锣鼓、簇拥的人群,后面是一行个个胸前戴一朵大红花的志愿军队伍;奶奶在路边却是一把鼻涕、一把泪,她是不想失去家里的“独苗”,奶奶的一只眼,就是那段时间哭瞎的。
之后,父亲所在部队“雄赳赳,气昂昂,跨过鸭绿江”。据父亲说,他先在团部担任通讯兵,后来他又被调到师部负责宣传工作。父亲说,他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上前线奋勇杀敌。但他的老首长跟他说,工作不分高低贵贱,只要是军人,不管干什么都是在为咱们的党、咱们的国家和人民做贡献。父亲在部队靠“笔杆子”为人民服务,深入作战前线采访更多“最可爱的人”,把他们的英雄事迹发表在报刊上,让英雄的精神鼓舞更多的人。在部队,父亲除了写稿件,还编顺口溜,打快板,吹拉弹唱义务为战士们服务。成立扫盲班,利用闲暇教战士们识字写字,培养他们给国内家人写信的能力。父亲说,他有一回正蹲在一棵树下给奶奶写信,忽然一颗子弹呼啸而过,幸亏只擦着耳朵,弄破了一点皮,要是再偏点,打中太阳穴,那就“挂”了。
三年后,父亲转业回国了。先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进修深造,后又被分配至天津市某机械厂工作,车、磨、刨、铣,父亲是样样得心应手。再后来结婚,生下我,随组织来到十堰,支援二汽建设。
刚来十堰时,条件很差。到处是山沟,常有野兽出没。大家都住芦席棚,特别是冬天晚上,一刮大风,被窝里凉透了。有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,我父亲就劝他们说:“这算什么?比起当年我们当兵打仗来,眼前都是幸福着哩!”后来,三班倒,母亲累得睡不好觉,常发牢骚。父亲就说:“当年我们这些兵都才十七八岁啊,可是打夜仗,下大雪,不是照样一蹲就半宿吗?有的冻得梆硬,更有甚者被冻牺牲了!”
父亲常说:“一个人一生中只要有过当兵的经历,那什么困难都休想难倒他。”虽然父亲转业了,但他时时刻刻不忘自己是位军人,处处以一位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。父亲是个乐观主义者,从未见他有过畏难的情绪。长大后,我曾问他,何以如此乐观?父亲只说了一句:“比起那些牺牲在朝鲜战场的战友们,我们还有何不满意?有什么资格悲哀呢?”
父亲去世后,我在老屋整理他的遗物,有一个抽屉上着锁,不知里面锁着父亲什么秘密。打开抽屉,原来是一色的军功章。睹物思人,我不禁又想起小时候他经常唱的那首歌:“咱当兵的人,有啥不一样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