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生百谷,枝上春风。一到春天,就想喝上一口竹溪新茶。
从仲春时节开始,买新茶就成为喝茶人的要务。从小在十堰长大的孩子,喝惯了竹溪毛尖,总觉得别的茶都没有竹溪茶来得清香可口。小时候的口味,一跟就是一辈子。
历经了一个冬天的酷寒,清明前芽茶香,清明后叶茶浓。从魏晋南北朝一直到明清,皆推崇“明前茶”。泡一杯碧绿清雅的“明前竹溪毛尖”,是十堰山里娃春日的至高期待。
上好的绿茶,风土条件必得和那山清水秀相依相宜。沿汉江而行入秦巴山脉东麓,竹溪县古代属于均州地界,早自唐朝已产茶叶。茶圣陆羽到过竹溪,在《茶经》中记载,“一去二三里,家家都有茶”。旧时均州人煨好春茶后,先敬祖先,后供家人邻居们分食,称为吃“春茶”。
春茶从春分到谷雨的采摘期,雨洗青山满眼春,龙王垭是当地人公认的好茶场。龙王垭的山头,名叫“偏头山”,相传是真武大帝得道飞升时一脚踏偏的。偏头山上云雾缥缈,半山腰龙王洞的清泉潺潺流过,滋润着高山茶树气息醇厚,竹溪茶自带遗世独立的气质。相较于杭州西湖龙井、安徽六安瓜片、洞庭碧螺春、信阳毛尖的名声赫赫,由武当山天时地利浸润的竹溪毛尖,吐纳出另一种令人迷念的清和风味。
喝茶是一种心境。“松花酿酒,春水煎茶”,喝的是安静,人随着大自然一呼一吸,宛如天人合一之境。“茶笋尽禅味,松杉真法音”,喝的是禅意,由茶入禅,因缘际会,空灵清寂。平常喝茶是老百姓的幸福日子,悠哉闲适就像汪曾祺老先生在《寻常茶话》中写的那样:“茶是喝的,而且喝得很勤,一天换三次叶子。每天起来第一件事,便是坐水,沏茶,但是毫不讲究,对茶叶不挑剔,青茶、绿茶、花茶、红茶、沱茶、乌龙茶,但有便喝。”
这种喝茶的韵味我太熟悉了。从小到大,我的母亲每天起早第一件事情就是用瓷壶沏上浓酽的茶,谁想喝再匀到玻璃杯里。母亲常说:“每天早上要先把水喝透了,一天都舒服!”我知道,我们就是母亲的花朵,每天要浇水浇透了才生长快乐。夏天一回家,母亲在冰箱里早就备下了凉茶,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,凉快又清爽,比吃雪糕冰淇淋喝汽水可乐舒服多了!加班熬夜,母亲会在桌边给我放一杯绿茶,让我润润喉咙提提神。
我到了武汉后,年年春上,父母都把最好的新茶装在罐子里密封存起来,母亲总说:“好不容易回一次家,好茶一起喝。”在古老茶香的芳醇中,等待我们归来。饭后一杯茶,一直是我家的传统。一家人酒足饭饱后,小杯小壶,煮水、拨茶、开泡,静待香气四溢。一会儿的功夫,茶叶徐徐下沉,簇立在杯中,煞是好看。蔡澜说的,旋转的茶叶太美了,光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。一壶壶蕴含着山间雾霭的茶汤入肚,浓酽酽的茶香氤氲腹中,顿时神清气爽,一下子烫平了心中的折痕。
拂去心衣上征尘,一缕茶香染流年。我们全家都爱喝竹溪茶。平日里,和父母三番五次的对话离不开茶。“疲惫,最近上火好严重。”“喝杯绿茶啊,清热气。”“最近好累好烦!”“喏,毛尖去燥。”疫情当下,母亲每每打来电话叮嘱,茶有解毒去瘴的药饮,肝火旺盛的时候喝一杯绿茶可以“消消气”。
茶的滋味是家的味道,几十年的岁月,沉浸在竹溪茶的清香中,无法抗拒。春未老,风细柳斜斜,且将新火试新茶。泡一杯清茶,在熟悉的香气中,心心念念的牵挂轻轻地漫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