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一五年,我三十五岁,第二个孩子还没出生。空闲时间,我就和一群爱好运动的朋友练习长跑,参加线上线下马拉松。我属于热情很高,跑得慢、跑量少的一类。马拉松跑者大多不喜在操场刷圈,多喜双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上,用脚步来丈量自己眼中的世界。武当山下的一桥二桥一圈下来就是7公里,是理想的马拉松跑地,我们成了那里的常客。
小石头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。
小石头爸爸是当地的瓜农,当地种西瓜的人少,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,留下的多是妇孺儿童。石头的爸爸之所以没离开家,主要原因是石头的母亲需要人照顾。石头有一个妹妹,出生后几个月因为脑膜炎夭折了,母亲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,心情日益低沉,渐渐地人就没有了生机,连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没有了。
石头皮肤黝黑发亮,那是长时间在阳光下暴晒出的颜色,浓眉大眼,眼中有光,待人热情,仅有八九岁模样的他,已经像成人一样娴熟地为我们挑选西瓜。
交钱的时候,石头爸爸说:“你们爱好跑步,我家石头也爱跑,跑得像阵风,全村就数他跑得快,他很喜欢在风中奔跑,说有意思,我笑他傻,这傻孩子帮了我不少,是个好孩子,可惜,我能力有限……”
我点点头,仿佛看到一个风中奔跑的身影。
这一年,我们又去了几次,每次去,我都会去小石头那里坐一会,说不出为什么,只是觉得亲切,有时候带去一本书,有时候带去几支笔。
二零一六年,因为出长差,加上家里事多,有半年没有再去武当山下参加跑步活动,再去的时候,绕道去了一趟石头的瓜地,那时瓜地已经成为了一片玉米地,石头的爸爸去成都打工,石头的母亲已经离世,小石头和奶奶一起在家种地。老人和孩子,没有种西瓜的能力,就都种上了玉米。
石头低着头,一语不发。我坐在他旁边,问他最近在忙什么。
他说在村里上小学,中午要回家给奶奶做饭。
我问他有什么打算,他默不做声,手里的小棍子不住地在地上画圈。
因为下午还有事,我记下了石头的地址,每个月给他写封短信,他也给我回信,说说他的近况,大概六个月之后,就再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了。
寒来暑往,平静的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。再后来,第二个孩子降临了,工作与生活异常紧张,再无空余时间去参加跑步活动,小石头的事慢慢在记忆中消散,偶尔我会想一想,此时小石头在做些什么呢。
今年四月,我去成都出差,同学带我去一家火锅店吃晚饭,正吃着,一个小伙子喊我,我一抬头,有些恍惚,这双眼睛很是熟悉,我却不敢相认。
“阿姨,是我啊,我是小石头。”少年兴奋地喊。
“啊,小石头,对,对,是石头啊。”我激动得站起身来。
三年前,石头奶奶去世,小石头被爸爸带到成都来读初中,为了贴补家用,石头晚上就出来打工。
我的眼泪流了下来。
小石头说:“阿姨,老师说以我现在的成绩在成都考上高中,我自己可以用自己的努力来为自己争得一个美好的未来”。
他说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农业学家,提高农民的收入,让农民过上好日子,农民不用出来打工,都留在家里,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,他说他知道父母不在身边的滋味。
眼前清瘦的石头与多年前那个黝黑的风中少年重叠,重合在一起,身影飘荡,一直飘荡到八年后这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温暖夜晚。